二十二月夜

💭

沈载伦|忽然之间

*全文约1w字

*和《第六颗耳钉》发生在同一个世界

*可以听看看 莫文蔚的:忽然之间/徐佳莹的: 惧高症




00.

告别回忆

  我在爱着你




01.


沈载伦提着礼物来我家时整个人风风火火的,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他注意桌上那盘打开的眼影盘很有被他撞翻的趋势,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碎在我面前了。


罪魁祸首抿抿嘴,眼神飘忽地辗转,最后从地板挪到与我视线齐平的水平线上,尴尬朝我笑笑,“Sorry!没看见...”


我停下手里晕染眼影的动作,叹了口气,“算了,不怪你,我放太边缘了。”


闯祸之后的沈载伦很识趣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端详起我摆放在茶几上的化妆刷,偶尔抬起头看看我进行到哪一步了,问了至少三次,你是不是就快结束了?我拿手扇扇睫毛,绷紧上眼皮,“帮我拿一下假睫毛,贴完就好了。”


他起身,轻车熟路地钻进我房间,我往屋内瞟了几眼,确认他前进的方向并未出错后,继续拿食指拨弄刚涂完打底的睫毛。


“你今年还是不回家过生日吗?”沈载伦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知道我才吵完架,还是不知道。”他嘴朝右边一撅,“本来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


我和我妈,非常微妙的母女关系,我想沈载伦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诡异。


无法否认的是,她的确很爱我,东亚母亲的特质尽数体现,但在时代转角处也难以消化上一代的教育方式,以至于会残留一些隐晦和半透明的拧巴。


而在我的生日上,要想过得舒心,暂时还需要部分属于成年人的成就替我撑腰,比如:体面的工作、美满的婚姻或者是一把醒目的豪车钥匙。


开玩笑的,我爸妈就算未来看见我开七位数的车,也还是有理由指摘我,‘太高调啦!’或是‘会被人视为眼中钉的’。当然,前两种条件其实也不算完美,毕竟‘成家立业’不能分开盘算,在这之上的下一步再不济都该是‘结婚’了。


所以我觉得我的生日其实应该是葬礼,所有人都应该恸哭,为我无法抉择的自我的出生,为我不断被迫提高的幸福门槛,为我在标准‘幸福’的这一天乖顺地接受长辈们指点迷津。


沈载伦以前总觉得我的反应太过激烈,我说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他问我那是什么,我沉默,看吧,真的不一样,他连《家有儿女》都不知道。


但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那有什么,我可以学着理解你,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摆手说,确实是难事,我俩的童年分别落在南北半球,你吃白人饭,我吃大米饭,哪有那么多克服文化差异和远距离的成功案例供你消化的?


可我们是好朋友。他说。


22:39


三年的那一刻,我突然清醒,停下了正在切蛋糕的动作。


我的24岁戛然而止。




02.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说法就是,‘做家人比做情侣更长久’。


我莽撞,直率,做事不计后果,但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整个人犹如被封印在原地,脑海里的想法横冲直撞,嘴巴却被上了锁,最后艰难吐出两个字,‘确实’。


确实个屁,我只能接受大家各自找对象,那我祝福你不成问题。不过要是‘我确实对你有感情’,最后只能演变成‘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跨出第一步比较好’,那你尽早滚出我的世界,我有爸有妈的,谁他妈欠跟你做家人?


沈载伦和我巧就巧在,他没跟我说过这些话,还在我早些年对他萌生点别样情愫的时候告诉我,‘我们是好朋友’,以及‘等我女朋友回来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没等到和他女朋友吃饭,他倒先分手了,理由是什么来着?喔,好像是他俩都不愿意去对方城市生活。于是他又进入了单身生活。


有天他突然问我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漂亮的钻石耳钉,我摸了摸耳垂,心想我打完新耳洞不是还没跟他见面吗?我假装不在意地问,“买来追谁?”


“不是,我大学好友打算送他朋友一对耳钉。”


“行了吧,大家加油都要用爸妈的卡,你哪个朋友能买钻石耳钉。”我冷嘲热讽。


“还真有,”沈载伦在对面‘哎呀’几声,“你快支个招,人都站skp门口了。”


结果几个月后,沈载伦就受邀参加‘大学好友’的婚礼了。


我坐在他身边问他,朴综星和他老婆是不是早就有点感情基础了,沈载伦摇摇头说完全没有。可是他俩一起长大诶,很难不爱上对方吧?我嘀咕着。


他低着头摩挲着双手,很浅地回应说或许吧。我故意凑近问他说了什么,他又改口说也可能就是没爱上。


脱下高跟鞋后,我光脚踩在草坪上,右手捏着酒杯问,“你为什么叫我陪你来参加婚礼?”


“你不是说今天中午家里没人做饭吗?”他接过我的酒杯,抿了口酒继续,“顺便当挡箭牌,免得被当场介绍相亲。”


我‘哦’了一声,就知道他葫芦里没卖好药。


然而还没来得及跟沈载伦拌两句嘴,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不知道她从哪听说我去参加婚礼了,开口就是什么张阿姨还是王叔叔的女儿也结婚了,还比我小几个月。我回怼问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娶的吗?她气急败坏,挂电话之前撂下一句,“你还不如娶一个。”


沈载伦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没事。“你每次说‘没事’不就是有事吗?”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止痒滚珠,在我小臂上滚动几下,我低头看见蚊子包,反问他很了解我吗?


不然呢?他笑着回答。


要不你嫁给我吧?我说完后,发现沈载伦笑容突然变得僵硬,嘴角上扬得很没有感情的温度。

“不是很了解我吗?玩笑都看不出来啊。”




03.


差一刻钟27岁。


沈载伦去洗手间的间隙,我转头发现窝在酒吧沙发上的女人面色憔悴。


“怎么回事,朴老师这状态看起来是不醉不休啊?”我发消息偷偷问沈载伦。


他问我是哪个朴老师,“我的世界只有:朴老四、朴总和朴老师,你说是谁。”我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人朴综星老婆是没名字吗?”沈载伦突然从我背后闪现,敲了敲我的脑袋。我假装吃痛地捂着头顶,狠踹了他一脚,惹得他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去拿酒单。”


我坐在靠近吧台的卡座,眼神回落到两点钟方向,面前正好一扇单向玻璃,可以敛收起道德,装作迫不得已地窥探对面的脆弱。


她哭了,眼泪不合时宜地反光。


说真的,在发现泪光比她的耳钉更闪烁的瞬间,我突然也觉得喘不过气。


沈载伦和朴综星不是一类人,我有时候看不懂他的性格,虽然他对身边的人很好,对我更好。可是我从来不想要他给我平均分之上的关心,我不喜欢仅仅多出一点的优势,那不是优势,是我心里长出的倒刺。


他热情乐观,拿捏分寸感关心人很在行,所以总是很有吸引力,这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常在想,他这样的人最后会跟谁在一起,应该会突然做决定,然后告知我来庆祝他的幸福。


我以为我的船只离沈载伦最近的时候,是朴综星的婚礼上。


在我穿着白色礼裙和他跳舞,瞥见他眼神躲闪时,我以为那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喜欢在逃避。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问,朴综星和他好朋友结婚了吗,他摇头说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想问有什么区别,却预感沈载伦其实不想过多谈论‘好友’、‘朋友’和‘亲梅竹马’的差异,只好自觉作罢。


而我关于沈载伦所有的幻想,即便摇摇欲坠,一想到那场婚礼,婚后搬家温居时合力做的精致菜肴,客厅里整齐收纳的香水和精准契合每个客人品味的碗碟,我又可怜地旧情复燃了。


所以我觉得喘不过气。我的锲而不舍寄居在别人的感情之下,把它当作一种梦想成真的投影,却忘记沈载伦和朴综星其实不是可以类比的对象。而现在,看起来朴综星的婚姻也不太妙,它坍缩成眼泪和外人干瘪的寄托。


“想什么呢?叫你五分钟都没反应,就先帮你点了黑俄罗斯。”沈载伦伸手在我面前晃晃,“你生日,别不开心。”


“沈载伦,你过去看看她,好像喝太多了。”我别开眼,伸手指了指对面。


这世上有毕达哥拉斯轮回不假,或许是上辈子我欠沈载伦太多,这辈子轮到我可怜,面对他才会几次三番地让自己走神。




04.


第一次意识到我可能喜欢沈载伦,大概可以追溯到大学毕业的七月。


那时候我刚分手三个月,朋友邀约毕业旅行,我没多考虑就答应下来,一周后集合才发现沈载伦跟我买的一班机,我俩站在候机大厅里面面相觑,我问他是不是跟踪我,他让我别自以为是了。


按常理出牌,沈载伦应该半程都要跟我拌嘴吵架,但那天他出奇的沉默,我转头往过道右边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直到飞机落地才缓过精神。


那几天我们默契地没有联络对方,日程的倒数第二天,他突然发来消息,问我有没有时间陪他买一款老式糕点。


我调侃他买个东西也需要人陪吗,他却沉默着无视我的回复,十分钟后手机振动,“没时间就算了。”


当然有时间,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反常,像一只不慎落水的小狗,想急切地扑进干燥的毛巾里温暖身体。


临出门前,朋友问我,沈载伦也有需要人陪的时候吗?我愣在门口,右手还卡在鞋跟,恍然间觉得她的提问有些荒谬。是啊,沈载伦看起来永远是陪伴别人的角色,什么时候轮到他脆弱了,他也有脆弱的道理吗?


但他确实脆弱。


我是在江边的长椅上抱住他,发现他的眼泪突然也会濡湿我的眼眶时,意识到这一点的。


“小时候,我很讨厌和爸爸分开,讨厌他因为工作被迫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所以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我还小,而小朋友的成长都是需要陪伴的。然而后来我发现,我只是讨厌分别,讨厌我‘幸福的平衡’被打破。”


他的食指停留在手机屏上,轻轻敲了敲,映入眼帘的是他和奶奶的合照。回想起他近一年总是频繁往返,不难意料到他失落的起承转合。


或许是因为太感同身受,我捏着听啤酒灌了大半,“沈载伦,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


“你还记得我家人离开的那个下午吗?我当时正和你逛书店,你从二楼下来时发现我人已经消失,因为我被我爸一通电话打得措手不及,他跟我说,‘爷爷不行了’。后来市中心那条一公里的路,我堵了快二十分钟,还是下车换成自行车才勉强冲到医院见了我爷爷最后一面。”


“那个时候我握住他冰凉枯瘦的手,听他虚弱地叫我的小名,感觉这一切都很不真实。怎么会呢,上个星期还在家里责备我吃饭怎么慢吞吞,抓住我熬夜后会生气地拿拐杖敲我的房间门,第二天却让我睡懒觉把豆浆油条留在餐桌上的老人,怎么就突然连我的手都没办法回握了。”


我的眼神落在他低垂的头上,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刚想收回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我好讨厌分别,所有的分别。”


“我不会离开你的,真的。”我拿衣袖替他擦了擦眼泪,又叹了口气,“算了,想哭就哭吧,沈载伦,在我面前哭又不丢人。”


于是在那个闷热的夏季夜晚,漫长的雨季跟随着沈载伦的眼泪降落在我的世界,而他手掌的力量撬在我不知是因为理解、同情还是喜欢而开天辟地的支点上。




05.


坂元裕二在《四重奏》里写过一段很经典的台词,“成年人需要诱惑,想学会诱惑,首先要放弃做人。一般有三种模式,要么变成猫,要么变成虎,要么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所以说是‘表白’并不算确切,我只能将这一切定义为沈载伦无意识的‘诱惑’。而他也不算成为了‘一只被雨淋湿的狗’以此来博得我的关注,更准确的应该是,我成为了‘想要陪他一起淋雨的另一条狗’。


这么看来,我觉得我还挺善于自我攻略的,明明自己也不算可靠,却还希望沈载伦需要我,所以我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才比较值得被可怜。


我还是硬着头皮回了我家,准确来说,是沈载伦架着我回去的,他在环路上飙140码,我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妈面色不悦,“昨天让你去见面,你怎么没去?”我脱了鞋,一言不发地在玄关处盯着她看了五秒,她呛道,“你看我干嘛,你知道人在咖啡厅等了你半个小时吗?”


“我上午才出差回来,中午你给我一个电话让我去相亲。我住西门,他约的咖啡厅在东门,他公司楼下,你怎么不说他自私?”我把包扔在沙发上,朝着我妈一通输出,碰巧我爸浇完花下楼,他看看我妈,又看看我,“乖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你少说两句。”


得,他这浑水一搅,我妈又气冲冲地回房间了。


被我爸偷偷摸摸拉进书房后,我叹了口气,无奈道,“爸,你下次顺着她说好了,不然你又得受两天气。”


他笑得和蔼,但脸上的细纹已经比我想象中明显,“我们不是约好了生日不回家的吗?你又毁约。你看你一回家,你妈就又得跟你提什么结婚啦,相亲啦之类的事情,虽然你妈也是... ...”


“停,打住,‘你妈也是为你好’,我知道。”我两手一撑,盘腿坐在我爸的书桌上,继续道,“沈载伦跟我说,你想我了,我才回家的。”


确实是他说的不假。前几天沈叔叔和我爸钓鱼时,我爸大概以为找了堵‘不透风的墙’吧。


“那你跟载伦,最近,呃,怎么样?”他一边拿起项链往我脖子上套,一边小心翼翼发问。我狐疑地偏过头看他,“什么怎么样,你怎么怪怪的,不会也和我妈打一样的算盘了吧?”


我左手摸着项链,右手打开前置摄像头,愤愤地说,“你要是也催婚,我就把这条约瑟芬还给你。”


“谁催你啊,快去睡觉吧,明天中午吃完饭赶紧回市区。”他嘀嘀咕咕,拍了拍我的肩,灰溜溜地提前逃跑了。


这世界上存在很多‘忽然’的东西。小时候我觉得我妈爱我,但又忽然发现她‘不爱’我。年纪稍微大些,我觉得我爸‘不爱’我,工作后又忽然发现他其实还挺爱我的。


甚至连我喜欢沈载伦这事,也是我忽然之间察觉到的。忽然之间喜欢,忽然之间意识到我也可以做一个哑巴。


像头一次把缄默的情感刻在蜡烛上,点火后看它热情地燃烧着,当别人问道‘你怎么在看一支蜡烛’时,只会摇摇头说‘我要看它什么时候燃完’。当然,或许也有被风吹灭的时候,‘燃完’还是太理想化了。




06.


两个月后,我听闻沈载伦的高中好友Daniel回国了。


至于为什么我要用一个洋名提起这人,纯粹是因为最开始只在高中上英语公共课时见过几面,我连人中文名叫什么都忘记了。


沈载伦说Daniel想见我一面,我说见一面倒是无所谓,你小子别打别的算盘。他又说,“我又不是开婚介所的,你想什么呢。”我回呛他,谁知道你是不是。


念高中的时候,沈载伦说和我周末泡图书馆,到了约定时间,发现他旁边还杵着个大高个儿。我俩约好去爬山,刚到山脚下,‘碰巧’Daniel也在。还有一次,他说好饿啊去吃顿饭吧,我到了一看,哟,这不是Daniel生日聚会吗?


沈载伦后来跟我介绍此人的中文名,我说不听,管他叫什么,又不跟我在一个户口本上,知不知道没差别。他翻着ig给我看照片,说Daniel其实挺好的,我笑得狡猾,“Daniel吴是挺好的,你看过他演的《新警察故事》吗?”


他拿我没办法,只好说是随便聚聚。我点点头,那好,你约时间吧。


九月底,我踩了双平底鞋推开包间门时,暗暗吐槽这什么酒店,空调开18度还要不要人活了。刚落座,这位‘丹先生’就体贴地叫服务员要来一条毛毯,我颔首微笑表达谢意,侧目扫过沈载伦时,却发现他的眼神并未停留在我的方向。


倒也不是觉得讽刺,只是有点失落。


那顿饭我吃的寡然无味,偶尔聊到我的工作时,我会从碗碟里抬起头回应一两句,其余时间就真让给他俩久别重逢叙叙旧了。


后来的一个月里,Daniel约了我四次,我推脱了三次,最后一次赴约是因为他说想给沈载伦买生日礼物,但无奈不知道他的鞋码,又不想破坏惊喜,只好向我求助。彼时我正巧在市中心商圈闲逛,想想这也不算什么约会,便应了下来。


见面时,他递给我了杯冰拿铁,我才意识到这可能并不是巧合。我无论春夏秋冬都爱喝冰拿铁的习惯,除了我寥寥可数的几个女性好友以外,只有沈载伦知道。


真是狡猾啊沈载伦,知道我不会耍小孩子脾气迁怒于他的朋友,所以将我们之间游离在秘密边缘的‘秘密’拱手让人。


不过Daniel人挺好的,这点沈载伦确实没说错,体贴、绅士还温柔,不过这些优点在我这儿无解,我觉得Daniel本人比沈载伦更清楚。


Daniel挑选的餐厅我很满意,可能得益于他‘碰巧’猜到爱吃辣的我最近‘不小心’口腔溃疡了,于是我们吃得清淡,但淡也淡得口味刚好,有我最喜欢的蟹汤海皇脆米泡饭和贵妃脆虾球。几分钟后,他开口问我喜不喜欢片皮鸭时,我没忍住说,“沈载伦应该有告诉你吧。”


他笑着没说话,菜上齐后,他抱歉地看着我,“是我耍小聪明了。”


“倒也真诚,挺好的,下次吃你喜欢的吧。”我说。




07.


回家的路上他开车,特意绕过充满我创伤的那截‘拥堵路段’,不用多想,一定是来自沈载伦的善意提醒。


“有时候我挺羡慕沈载伦的,我只是比他晚认识你一个学期,却好像什么都太迟了。”


Daniel是个聪明人,比沈载伦聪明太多。


“我这次回来确实是因为你。”


“念书的时候我经常和他一起踢球,而你也经常站在球场旁边等他一起回家,有一次递给我一瓶冰水和一袋曲奇,我以为是要我转交给他,结果你说是给我的,谢谢我前一天背他去医务室。我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喜欢上你的,这么多年了,说出来终于轻松很多。”


“你不知道,我其实有follow你的微博和ig,偶尔看你分享生活,吐槽工作,你一向真实又可爱。但你身边亲近的朋友那么多,我却因为一开始就走错了赛道,所以也就失去了能停留在你身边的身份和资格。”


“所以沈载伦比我聪明,聪明很多。但你们又都太笨。”


我蹙眉,不懂这究竟是表白,坦白,还是告别。


“什么叫‘你们都太笨’?”我趁着红灯的间隙,侧过头问道。


“你知道的,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有些话不说,不是不在乎,是留着打算自己消化。如果我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会失去,那么他宁愿是自己。实践一下他预想中的‘利益最大化’:我们在一起,你们还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一来,‘失去’也可以进化成一种‘获得’。”Daniel的食指敲打着方向盘,娓娓道来。


“我其实已经看开。如果说回国之前我对你还保有一丝爱意,那么在你接受我邀约的瞬间,我就决定放弃了。”


夜色中的城市像森林,霓虹灯比平日更容易让人觉得迷幻,初秋温和带着凉意的风在耳畔刮过,皲裂的大地被迟来的雨季抚平,涌上夏秋交织后生出的干涩而沉闷的味道。


“既然我从沈载伦那里收获了不少有关你的事,那我也交换一个他的秘密送给你。”


“高三时,有一次我在球场拿错了包,不小心看到了他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你的习惯和莫名其妙的心情,甚至还有他临摹的你的侧脸。所以其实,你们好像错过太久了。”


后半程我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在副驾上沉默,直到Daniel的车到我家楼下时,我才开口道别,他笑着盯着我脖子上的项链看了很久,“确实很适合你。”


“这不是我爸送的吗?”我问道。


“是,不过是沈载伦陪着买的。我和他就是在那天偶然碰面的,在我给妹妹买礼物的时候。”


记忆里充满创伤的路段仍旧拥堵,但我却终于绕开了另一条‘拥堵路段’。




08.


大概Daniel的话给我了始料未及的勇气,于是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脚踢掉了自己的铁饭碗。以至于我妈夺命连环call时,我已经决定装死不接听任何电话。


沈载伦发来消息说支持我的一切决定,但至少得让他知道我是安全的。


我‘呸’了一声,心想,你担心靠嘴说啊,怎么不懂直接来找我的道理?


我家离沈载伦家四个地铁站,开车需要十五分钟车程,如果遇上高峰期大概需要半小时。看,其实主动求证一趟的成本也不算高,但他为什么不来呢?


我好讨厌这种时刻,讨厌自己忽然之间的矫情,忽然之间想要像小朋友一样被对待,忽然之间希望听见他说他在乎我,喜欢我,坦白我们其实并不‘纯粹’。


但他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忽然之间’?


不会忽然之间意识到他害怕失去我,不会忽然之间觉得我需要他这件事被口是心非的沙土掩埋过,不会忽然之间觉得我们其实不会分别,也不用承担他预想的痛苦。


在我主动与外界划分界限的第六天,我开门,发现沈载伦站在我家门口,有想逃的预兆。


“怎么不敲门?不怕我死在家里吗?”我没好气地说。

他叹了口气,“怕你不想见我。”


神经,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他。


“行,那你走吧。”我作势要关门,又突然被他拦住。“好口渴,给我倒杯水喝吧。”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钻进我家,眼神飘忽不定,扫视着我乱成一团的客厅。


一半拆了,一半没拆的快递,两三个外卖盒,一口袋打包好的垃圾。


你还好吗?他说。我笑着看他局促的样子,反问他,你不是最清楚我是什么人吗?


我是什么人,有事也会说没事,死不了的都叫没事。


“如果你是来确认我的安全,那现在你可以走了,顺便帮我扔一下垃圾,我懒得下楼。如果你有话要说,那现在说,我考虑一下留不留你。”我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严肃发出指令。


“... ...阿姨很担心你的安全。”他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


我沉默两秒钟,“这次你真的滚吧,我不需要管家。”


说真的,沈载伦心里想的什么我甚至都不用揣测就已经了然于胸,我只是,只是希望他至少把话说出口。


窗外下着雨,差一刻钟就是沈载伦的28岁生日。

不知道他是在赌我不会在雨夜驱逐他离开我家,还是在赌我会念在他生日的份上留他一个晚上。


以前我听过一句话,那人说,“人和人的缘分,不是一场不出门就可以避免的雨。”


现在想来,确实,总有人上赶着来你家避雨,借口是避雨,目的是找一把能寄托感情的‘伞’。




09.


最后沈载伦还是表白了,那句“我不知道我是喜欢你,还是爱你。”被雨声冲刷了好几遍,我回头看他,“你怎么不憋到我结婚再说?”


“如果Daniel不提醒,可能我也不敢坦白。”


“朴综星前两天问我‘老婆生气了’该怎么办,我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哄的,他笑我一个没结婚的人懂什么。我想我或许还真的懂,因为你脾气很怪,从小到大都是。你变脸比光速还要快,会因为小卖部没有红豆面包觉得委屈,会因为我不记得你喜欢的颜色而朝我‘宣战’,但你气消得也快,菠萝包也很好,重新买一个冰淇淋就可以告别‘战火纷飞’,所以对我来说,哄哄你从来都不算难事。”


“我这么多年做过最不像我自己的事就是答应前女友的表白。当时她是我的新助理,看出我感情的端倪,即便我拒绝她,但她仍不死心地让我拿她‘练练手’,她说,‘反正你也不敢表白,所以跟我在一起也没什么,至少证明你还是可以跟别人恋爱的。分手也没什么,因为你失去的只是我。’ 我脑子一热,竟然觉得她说的还挺有歪理。”


“分手也不是你以为的‘异地恋’,只是她找到了更好的人选,大方地跟我说,‘胆小鬼就呆在原地吧,我要去当个勇敢的人了。’ 可你知道我不算胆小,我只是害怕和你分别,不是不见面的分别,是‘再也不见面’的那种分别。”


“我害怕我表白被你拒绝,从此你就在我们之间拉起警戒线。更害怕你同意和我谈恋爱,但最后我们又落得分手的下场,这样一来,可能这辈子你就真的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前些天我妈收拾阁楼,翻出我高中时候的日记本,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不敢承认。我怕她一溜烟儿地就跟阿姨说,到时候我们都被逼上梁山,就更没有辗转的余地了。所以我说那不是我的日记本,是Daniel的,她没信,指责我,‘你会后悔的’。”


我那瞬间好想哭,觉得沈载伦特别蠢,又特别可怜。他站在我的沙发面前,像做错事被训话的小孩。我觉得自己也很虚伪,明明很想拥抱他,想接吻然后告诉他,我也很怕失去你,但我胆子比你大一点,不过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


倘若我们的心都是无比相似的荒漠,又怎么能苛求对方抛出橄榄枝?


我讨厌爱,讨厌它总是看起来完美,所以当我们提及它时,总会苛责自己的隐晦和胆怯,于是将它推得很远,还要在一旁赞颂‘爱是勇敢者的游戏’。


失落的乐观主义者会坦然接受自己可以失去爱,冒失的悲观主义者会习惯自己可以错过爱。于是爱变成了谎言,被蒙在鼓里,总需要人来提醒。




10 .


我终于有勇气把着沈载伦的肩膀和他接吻,坦白我爱上他,或许是命运之中的巧合,是注定。


我的青春期是灰色的,它承载着我太多痛苦,和父母之间无法消融的隔阂和不被理解。但至少,我曾在沈载伦的身边被渲染,那一片灰色拥有了属于它的过渡。


而迄今为止,我都无法原谅爱与痛同时存在的亲情,即便我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眺望这个世界。

我无法为我拥有的这一切优越和负担都尽数感恩,独立也不是我随便畅想就可以实现的。我的家人会告诉我这些年在我身上投入的成本有多高,我又是如何脆弱以至于不能像别人一样坚强。


我的爱和感恩,中和不了自责和内耗。我甚至恨我可以理解他们,所以我不断迎合他们的要求,我学会在被责备之前先反思,所以我胆怯,狂妄还清高。


有时候我还讨厌他们,讨厌他们理所应当地替我规划好了所有的路线,被决定我‘应该有的取向’,被告知‘临时的饭局有同龄的x叔的儿子’。讨厌他们教我如何适应现有的生活,如何在社交场合举止得体,如何购买首饰包袋。


沈载伦的选择向来比我自由得多,他放弃成为工程师后,新开的酒吧门口还摆放着家人送的花篮。如果是我的话,可能甜品店门口摆的是花圈。


“念初中时,我考级失误,我跪在钢琴旁沉默着流泪,听见节拍器的声音还不及我眼泪掉得快。后来念高二,我拿着成绩单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最后阿姨来敲门让我吃两口,而我爸妈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财经新闻。我以为我努力,可怜,几近苛求地雕琢自己,就会换来他们赏识的目光,可到最后,这一切都被‘不愧是我的女儿’涵盖了。我没有那么理所应当,沈载伦,我根本不容易。”


我比任何人都难以消化‘父母不会害你的’这七个字,但我机械又充满谎言地爱他们,爱到我把过去想象成一种债务,而我只需要吊着一口气为自己赎身。


所以我一度把沈载伦当成我上吊的绳索,如果我真要死,我要在活着的最后一刻和他靠得无限近,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句坦白的话。


“我知道你不容易,一直都知道。”沈载伦抱紧我,他的鼻音很重,可能是感冒,也可能因为我果敢地袒露伤口而堂皇地掉过眼泪。


我环抱住他,环抱住我的痛苦。


“你不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但我至少可以在你家不顾淑女形象地光脚踩泥,用手挖阿姨种的菜,随意地被水管淋湿,和Layla赛跑,在草地打滚。你是我人生中最早的放浪形骸,我的落拓不羁,我的成何体统,但你是被允许的,你是我的安全基地。”


我没有寻死的念头,却在海洋和泳池之间踱步,忽然之间爱上了救生员。


如果我们相遇的十二年间注定有因为脆弱、破败而解构重组部分,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再度因为坦白、珍惜和感恩而坍塌成废墟,而爱成为了最后的强有力的粘合剂。



而现在

 就算时针都停摆

 就算生命像尘埃

 分不开

 我们也许反而更相信爱

评论(34)

热度(1845)

  1. 共10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