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月夜

💭

朴综星|第六颗耳钉

 

*全文1.1w+

*非典型先婚后爱

 

 

 

1.

 

结婚两周年纪念日那天,朴综星刚从洛杉矶飞回来,时差都没来得及倒,一头扎进了我差点取消预约的餐厅。

 

他对着我如同小学生美术课作品般的玉米造型蛋糕沉默了十来秒。我猜他不忍心打击我的自信,才憋出一句“挺特别的啊”。

 

我低头扒拉几口他切好的牛排,腮帮子鼓鼓,嗯了两声,说不喜欢再可以点店里的切块。朴综星笑得脸侧画出一个小括号,说特别喜欢,但最好夹层不是玉米馅的。

 

整场约会我俩都心不在焉。我后悔早上在罗意威给他挑完礼物后路过布歌东京没买个成品,他应该觉得很疲惫,结束出差后还要跟没感情的老婆坐在高级餐厅,聊本就没多少重合轨迹的过去。

 

我想起上周在酒吧遇见他的好友沈载伦,当时我和几个女性朋友喝得神智不清,他起身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叫车回家,还准备给朴综星打电话。

 

多亏我眼疾手快夺走他的手机,忙不迭地摆摆手,说今晚借住朋友家。

 

朴综星不会喜欢被麻烦事缠身,他的生活有特定的轨迹。我也有,不打扰他是我的首要准则。

 

后来沈载伦见我状态实在不佳,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摇摇头,全是问题不就等于没有问题吗。我接过他的话,问他觉得我和朴综星般配吗?

 

“你这是什么话,青梅竹马,阳台开个窗就能看见他弹钢琴的关系,还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阳台开个窗就能看见他弹钢琴怎么就般配了。他那台两百万的施坦威,我上手之前兴许还要酒精消消毒。

 

沈载伦说我总是想太多有的没的,我问他朴综星在结婚之前是不是很自由,他说男人结婚之前都是这样的,朴综星以前一旅行就会失联半个月。

 

但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朴综星在过去有不少自由恋爱的经验,有过真正想娶的人,跟她在酒店大床房缠绵时会产生永远跟她融为一体的灵感。

 

他生活的缪斯,从来都不是我。

 

我杯里的马天尼喝了大半,沈载伦问我到底想说什么,我往后一倒,陷在皮质沙发里,用靠枕遮住脸,闷闷地吐了三个字。

 

“想离婚。”

 

他让我朋友拿走了我的酒杯,“你最好是喝多了。”

 

我没喝多,想借着酒劲发疯是真的,想离婚也是真的。“朴综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他不是那样的人。”沈载伦接道。

 

我知道,除了过多的工作时间占据了我们的婚后生活外,他无微不至。但正因为不是相爱的关系,他给的太多了,我才觉得应该将这些甜蜜的负担物归原主。

 

比如,他保险柜里没送出的那对钻石耳环的主人。

 

沈载伦说离婚不是儿戏,我需要跟朴综星好好谈谈,很多事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问他,我想象的是哪样,他叹了口气要我别为难他了。我识趣地住了嘴,但心里的火总是不容易熄灭。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原本就是一个容易钻牛角尖,咄咄逼人的事儿妈,但自从和朴综星结婚后,我一改往日形象,苦心经营着我温婉娴淑的人设。

 

酒精加速血液循环,很快我就发现无名指上的婚戒已经变得不容易摘下。

 

 

 

2.

 

我和朴综星结婚是在我爸去世后三个月被一锤定音的。

 

准确来说,是将我视如己出的后爸。我妈在我七岁那年和我亲爸和平分手,而后我跟着她生活了两年,又在她嫁给我爸后和她一同搬进了现在的房子,成为了朴综星的邻居。

 

那时候小区里我和朴综星的同龄朋友不算多,加之我爸和朴综星他爸是几十年的好友,所以两家人往来密切也相当正常。

 

我记得小时候的玩笑话听得最多的就是,阿姨总爱问我要不要以后跟综星结婚啊,我说不要,因为他放学回家时老是吃掉我的曲奇饼,朴综星也说不跟我这个小气鬼结婚。

 

但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事儿竟然能一语成谶,所以听完上一辈的提议后,我震惊中的沉默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种默许。

 

那天晚上,我听见朴综星和他爸妈从一楼吵到三楼,后来他重重地摔上房间门,所有的咆哮中止在这一刻。

 

我懂事地关了灯,生怕他察觉到我的“窃听”,于是一场无声的海啸席卷着两扇窗户之间的风浪,我却是那艘无法乘风破浪的帆船。

 

第二天我意外醒得很早,打算溜下楼跟我妈坦白昨天阿姨的提议我不打算采纳,甚至连说辞都想好了几套,以便应付叔叔阿姨在我计划之外的追问。

 

但出现在我家会客厅的是红肿着双眼的朴综星,他跪在我妈面前承诺会好好照顾我。

 

我睡眼惺忪,以为遇见鬼了,转身就往楼上逃。其实谈话持续了很久,但我脑子一团乱麻,躲在楼梯间没几句话听明白了。

 

十分钟后我听见我妈轻轻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又像鬼一样静悄悄地出现在楼梯口,她说,“综星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我点点头,听倒是都听见了,但没理解。我想问的很多,想问他为什么要同意,或者是,为什么昨晚上要摔门,但最后憋出口的只有,“朴综星,你是真心的吗?”

 

我发誓,如果他沉默超过一秒,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大叫说我才不要和他结婚呢。

 

但他慎重的眼神粘性太强,紧随其后的是,“我是真心的。”

 

“你犹豫了。”我撒谎。

 

“没有。”

“我想跟你结婚。”

 

“疯子。”我撂下一句,光着脚迅速跑回了我的房间。

 

我跪在床边,呼吸似乎比大学体测完800米还急促,伸手探了探瞬间升温的脸颊,想起我在对婚姻没什么期盼的情况下,曾在好友夜谈时评价朴综星确实很适合当老公。

 

尽管我心理活动过于丰富,但落到实处的,竟然只剩下我们在民政局拿完红本之后,朴综星问我,“今天要不要去吃日料,纪念一下?”

 

我皱着眉看他,质疑道,“我们真的结婚了吗?”

 

他一手捏着车钥匙,一手箍住我的左肩,“合法合理的。”

 

“原来你跟不喜欢的人也可以结婚。”

 

“你可以,我就没问题。”

 

“朴综星,你是不是疯子啊?”

 

“你才知道?”

 

我想得很明白,朴综星是因为什么才跟我结婚的。所以早在结婚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过几年‘完美婚姻生活’后,随时离婚的准备。

 

 

 

3.

 

萌生和朴综星就这么模糊着感情界线过一辈子的念头其实有过几次,但总是不合时宜地被他偶尔的不解风情打败。

 

有一次我俩半个月没见,我因为泡健身房身材紧实了些,抓紧时间买了套性感睡衣准备在他回家当晚行动。结果他忽略房间的香薰蜡烛,开着灯问我,是不是生病瘦了。

 

我反手关掉灯,捧着他的脸亲了几下,说自己摸摸看不就知道了。

 

哪知道这人把我故意垮在腰上的丝绸睡衣提到肩膀上,严严实实遮住了蕾丝吊带,“我说你前两天发烧真瘦了,明天熬点排骨汤喝。”说完还捏了捏我的肩,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我气不打一处来,往床上一躺,一脚把他踹得退后几步,“你今晚滚出去睡觉,我不想看见你。”转头看见床头柜上新买的安全套,我猜朴综星也看见了,他讪讪地笑了两声,站房间门口开始脱衬衣。

 

“滚啊,你不是说我不舒服吗?今天不做。”我火大地瞪着他。

 

“我误诊,误诊。”他笑起来时烛芯跳跃的火光就肆无忌惮地摇曳在他眼底的湖泊里,因为太喜欢,所以更烦了。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两下,遮住整张脸,嘟囔着说没心情了。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将我的吊带勾在食指上,凑在我耳边问我还学了些什么,我说今晚取消汇报。

 

但其实要拒绝朴综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酣畅淋漓之后,我和朴综星躺在一起,小指触碰,就像两座废墟相遇。

 

从各自破败不堪的钢筋混凝土残骸的小山上滚落一些碎石块,然后勾连般地,我们融成同一片废墟。

 

他轻轻点了点我左耳新打的耳蜗钉,问我还疼吗,我说只有穿刺的瞬间是疼的。他说他也有一个,我沉默着没回应。

 

我当然知道,它存在的理由应该被我一直埋藏,我喜欢他,所以我才会沉默。

 

被朴综星盯得太久,我总觉得他想说些什么,又或者早就琢磨出了点纰漏,只好假装口渴起身喝水。

 

“怎么突然起来了?”他手臂撑在身后,柔软的床垫凹陷了一小块,顺着往上追溯,他紧实的手臂线条很引人注目。

 

倒了半杯冰水后,我扬了扬手中的玻璃杯,“晚上吃的菜有点咸,糊嗓子。”他听完后朝我勾勾手指,让我回被窝里喝水。

 

挺奇怪的,朴综星不是黏人,也不算占有欲太强,我突然很难形容他此刻非要我在他床上喝水时,我的情绪。

 

以前我是讨厌幼稚的人,讨厌被管束,讨厌有人出自真心的太在意我,所以理所应当地抗拒恋爱和亲密关系。

 

现在我仍旧没有改变,仍旧害怕承诺,害怕被放弃,害怕有人识破我伪实的硬壳之下缥缈的自尊心。但突然嗅到:要是窝在他怀里,跟他玩打哑谜的推拉游戏也还不错的味道。

 

见我光着脚站在方桌前,丝毫没有要移动的念想后,朴综星把被子一掀,三两步凑到我眼前,顺势将我打横抱起,说我今天的时间是属于他的。

 

我反驳,说我的时间不属于任何人。其实是任何时间不属于任何人,我们只是甘愿消遣,所以将消遣的对象当做了所有者,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

 

朴综星挑眉,语调上扬着问我,是不是只是将他当作消遣的对象。我笑着摇头,说怎么会啊,我最喜欢他了。

 

他又追问最喜欢他什么,我打马虎眼说都很喜欢啊,漂亮的鼻梁,干涸的嘴唇,还有那颗耳蜗钉。但我顺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你心不在焉。”他捏住我的手,往上移游很小一段距离,停留在他的耳蜗。

 

我笑着说好吧,最喜欢他语气湿润地叫我的名字,最喜欢他每次做之前哑着问“可以吗”,最喜欢他在我侧腰留下细细密密的吻。

 

新买的吊带领口很大,所以在抱住我腰的时候,胸前的布料免不了会移位,不过我们向来目的单纯,要洞悉对方不是难事。

 

“换个地方吧。”我双腿盘在他的腰上,把头埋在他颈窝处,顺着脖子到耳垂舔了舔。

 

尘土飞扬中,是一片废墟同另一片废墟,温暖地相拥着。

 

 

 

4.

 

我承认朴综星和我在夜间很合拍,这是维系我海市蜃楼般的婚姻最重要的因素。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经验比他少,所以我给他打高分,而他的评分标准我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尽管好奇,自尊心也不会驱使我真的问出口。

 

我有好几次插花时,假装心不在焉地提到他的过往情史,得到的回答颇不真诚,他糊弄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撇撇嘴,“过不去也没关系啊,又不是不能离婚。”

 

朴综星歪着头盯得我发怵,而后他闷声不响地把咖喱块扔进炖锅里,发出很大几声响动。我把剪剩在餐桌上的枝叶捧起,扔在他身侧的垃圾桶里,抬头问他,“干嘛,发脾气啊?”

 

“你想离婚啊?”他搅动几下食材,反问我。

 

“我就随便说说,你要是想,我可以放你去弥补过去的缺憾。”我正色道,“本来你和我结婚就是形势所迫。”

 

“你过去有遗憾?”他继续盯着我。

 

我看朴综星是抓不住我讲话的重点,叹了口气,“没有。”

 

“有你也忍着,我不会离婚的。”

“只能是我照顾你,我跟你妈承诺过。”

 

“我允许你反悔。”我不死心地补上一句。

 

那顿饭吃得寡淡,我一度怀疑朴综星给我的咖喱掺水,他吃完饭后默不作声地拿走我的盘子准备洗碗,我自认理亏说要不我来吧,却被他忽视。

 

我只好凑在他身边,像个不停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东窜西窜地说我开玩笑的,卖乖地给他捶捶背捏捏肩,又在他被逗地几度濒临笑场阈值时见好就收。

 

尽管我并不反感和他结婚,但如果不是我爸去世得早,我笃定朴综星的结婚对象一定不是我。

 

我这个定论下的并不草率,由于他爸妈常常去海外出差的缘故,朴综星小时候更亲我爸,所以在我爸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应该把照顾我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而在他的视线里,全世界最爱我的男人离开之后,他应该取而代之成为第一顺位。

 

我不是没见过他那晚争吵后,坐在他房间的阳台上抽了一晚上烟,对比现在情绪平和从不碰烟的朴综星,我用脚趾头都能揣度他当时有多挣扎。

 

就像人生被早早烫下句点,短暂地终结了一切关于爱情的幻想。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

 

我承认我当初也有些欠缺考虑,只是急于让我妈心安,加之不反感跟有好感的人结婚,所以草率地选择跟朴综星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婚姻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所以结婚和离婚都是小事,如果说结婚是得到我的允许就可以进行的,那么离婚也只是得到朴综星点头就可以盖章的。

 

特别是我在问他要公司资料时,他脱口而出保险柜的密码,而后首先落入我眼帘的是一对戴比尔斯的钻石耳钉。

 

真舍得啊,朴综星。

 

 

 

5.

 

我的用词有些问题,其实最开始我并未看见那个白色盒子,是在抽空一沓资料后,才发现了躲藏在角落里的它。

 

购物小票被卡在别的文件夹尾部,看日期是在我爸去世前一天。朴综星不是那种会留下礼物小票的人,所以我只能推测是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地太急,他乱了阵脚。

 

他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原本被埋藏在最隐秘又安全的一角,却不幸被我发现,继而变成了一颗种子,在我和朴综星之间悲戚且自由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如果是一条项链我或许还能语气轻松地说,这有什么,一条项链而已。但一副精致昂贵的耳环让我的情绪无从下笔,因为我了然朴综星的耳洞是谁陪着穿刺的。

 

最重要的是,那个女生上个月还祝福我新婚快乐。

 

我想不明白,哪有人在别人结婚快两年时还在说这种话,现在想来,她的祝福糊里糊涂,大概觉得我和朴综星结婚也是糊里糊涂的吧。

 

我现在联系她说,“你好,请问你对我的老公还有任何余念吗?如果你也舍不得,我其实可以退出的。”这样会不会太奇怪?好像是挺匪夷所思的。

 

午后三点不适合思考这种分离密度过高的问题,阳光在落地窗折了一个角,散漫地洒落在淡绿色地毯上。是我挑的,朴综星喜欢的颜色,看起来就像家里生出一小块草地,他总说这里很有生气。

 

我盯着这块地毯心想,如果我们真要分开,地毯应该留给他吗?他会不会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我买的东西?我想着觉得有些郁闷,在‘草地’上用力跺了跺脚,又想象他就坐在我面前看书,猛地朝着空气拳击几下。

 

视线移转到香水收纳柜,我划分界线似的将原本按香型摆放的秩序调整成‘我的’和‘朴综星的’。我偏爱木质男香,除了朋友送的礼物,剩下的玻璃瓶子几乎是一片黑白,朴综星的香水反而比我花哨些,潘海利根的兽首系列他买了大半,陈列得就像博物馆里的文物。

 

他是在第二天出门上班时察觉到异常的。

 

一身棕色大衣,拎着厨余垃圾站在主卧房间门口,表情颇为凝重地问我香水怎么摆放得跟之前不一样了。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为隐藏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而背对他,说就是想换种摆法。

 

“我不喜欢跟你分得这么清楚。”语罢,他替我关上了门,几分钟后,我从窗口看见他的车缓缓驶出地下车库。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准备在厨房倒些水喝。路过门厅时闻到了一股圣地鸢尾的香气,我很难不认为他是为了赌气才故意穿我新买的香。

 

他这个人真是自私,不喜欢跟我分得清楚,却在保险柜里保留意味不明的女士耳环。

 

我筑起高墙的城堡被周遭事物的风起云涌裹挟着,而后坍塌,我想我的人生大概也会这样,是鲜艳糖衣之下难以入喉的苦涩。

 

这日子谁他妈爱过谁过吧。

 

 

 

6.

 

我不知道朴综星回国之后和沈载伦见过面了吗,是不是略有耳闻我酒后失态的那些言论,尽管仍是未解之谜,但总觉他行为举止有些怪。

 

也说不上哪里怪,这或许就是我们这种非真爱夫妻之间隐晦的共感时刻。

 

我俩别扭几天后,为了挑家里花的色调我打通了朴综星的电话。

 

“打电话有什么事吗?”他声音淡淡的,几乎要被翻阅纸张的响动盖住。

 

我愣在花店台阶上,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拒绝我沉默的理由也很明了,“我在公司,五分钟之后开会。”

 

我当然识趣,大方说那我挂了。

 

揣摩朴综星的心思本就是一件难事,我试图构建起他起身去一趟阳台或者休息室的合理性,但放弃来得更快。

 

因为我意识到,我其实不必替他寻求Plan B,拒绝本就是他的最佳计划。

 

挂断电话后的十分钟,他发来消息问我怎么了。

 

“没事,挑花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吞吞吐吐。

 

“没事那我就挂了,”他顿了顿,“还在等我安排工作。”

 

人共情太多次也会觉得疲惫,而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们步调已经不一致了。

 

想到这里时,又觉得遗憾,因为舍不得。

 

不过后来我们还是分手了,在他从沈载伦口中得知我有意向要跟他离婚的两个月后。

 

导火索不是很大的事情,只是他忘记提前订我想吃的季节限定蛋糕。不过我倒希望是大吵一架,像我们这样各怀心事很久的,真遇上事反而找不到病根。

 

两个人胡乱地猜一通,前言不搭后语地搜刮出各自的委屈,争执不出任何结果,只是平白无故地累,累了有什么解决办法吗?没有,分开好像是最好的。

 

我和朴综星都恼得瞬间不在乎理论逻辑分析的结果,执意要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处理复杂的感情。这是错的,朴综星比我清楚。

 

吵到后半夜,他去厨房拿了瓶啤酒,拉开易拉罐的声响像警报,我看了眼,想说这是我前天晚上买的,后来想了想,这是他结的账。

 

看吧,很多时候我的语言能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丧失的,因为怪来怪去,我俩其实在婚姻关系里就是一体,怪他就等于怪我自己。

 

我习惯得不到回应时,就开始沉默应对各种问题,他以为我消化了,但其实我只是觉得放弃比坚持来的舒心。

 

我看着他说,朴综星,要不就到这里吧。

 

但是朴综星说尊重我的选择,真坏啊。

 

他仰头喝完了一听啤酒,想伸手摸那盒万宝路,抬头发现它在我身侧的花盆旁,靠在我买的小猫托盘款式烟灰缸尾巴上。

 

其实很没意思吧,我们的婚姻。我有底气认为朴综星应该很早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但尊重这个字眼有点太过。

 

我起身往卧室走,而后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仍旧在沟通公司新企划案,再后来,朴综星的声音消失在这间屋子。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像走了,又像没有走。房子空得吓人。

 

可能是我一直没有底气和自信,可能是结婚的意愿最初并非来自我们本人,也可能是出现在保险柜里的‘不速之客’,它们交织着成为了我感情中的紊流。

 

 

 

7.

 

太草率地结尾带给我的涟漪就是,我时常忘记我和朴综星已经分手了这件事。

 

因为那确实是一段很没有起伏的日子,因为分开前他陪我的时间也不算多,不过我倒是常看他的对话框,有两次撞见“正在输入中”,但仍旧是三缄其口。

 

要谁先走下台阶原来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苛求。

 

爱本就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物,它让我们变得安静又嚣张,沉默又汹涌,迟疑时会感知到皮肤深层有一张网在蔓延,神经都变得敏感。

 

朴综星发觉我在玩真的之后,好像慢慢也对分手这件事释怀了。虽然我也没说过我只是在闹脾气,但是恋爱也好,婚姻也罢,是需要闹别扭来润色的。

 

他不懂这个道理,偶尔会像木头。

 

也有可能他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再演相濡以沫的戏码。

 

而我在和朴综星分开之后,幼稚地为了不保留和他相同数量的耳洞,在右耳又穿刺了一个。

 

不过穿孔师在选钉时错拿了星形的黑色耳钉,我对着镜子轻轻碰了碰,问她不是黑色的方钻吗,她从纹身设计稿里抬头,在意识到失误之后,朝我尴尬笑笑,说过半个月再换掉吧。

 

所以在后来的半个月里,我很难得照镜子,因为不免看到那颗黑色的耳钉,它的形状,以及穿孔师在临别前说的那句,“你右耳的三个耳钉连起来看好像星星”

 

和朴综星分开一个月之后,我取下了新耳钉,却发现它有些发炎,但迫于当时繁事缠身,耗了一下午也没去药店买药,到了晚上再想戴上去时,察觉耳洞已经堵上了。

 

我现在算是发现了,当时我纯粹在给自己找罪受。为了特别而突出“特别”的我,其实过于嘴硬,普通,脆弱。

 

如同我们决定结婚的那个脆弱春天,跟我那双进水的三原康裕一起被浸透,但他摘下的lv耳钉还留在我的包里,像钉在最娇弱的羊皮上,留下了无法修复的痕迹。

 

我发呆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想到他,但是却察觉好多话再没机会开口跟他讲了,比如不要背大号的黑色puzzle,不要穿衣领很低的衬衣,不要依靠药物调整睡眠状态... ...

 

但是其实我们即便靠得再近,也没说过这些话,我扮演的不是这种细致角色,朴综星是知道的,我猜他也比较喜欢我安静的样子。

 

我没跟我妈坦白我和朴综星打算分开的事情,他能憋得住,那我也可以。不过女人心思细腻,从我一回家就开始追问,是不是和综星闹矛盾啦?

 

“没有,想你了才回来的。”我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最近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别的宝贝了啊?”随后趴在靠枕上朝我妈眨巴眼。

 

“有啊,综星比你懂事,妈妈现在每周都能收到他的订的花和应季水果。”她努努嘴,指了指饭厅圆桌摆放的玫瑰,“你下次回家提前说一声,我们今晚约好了露营。”

 

顺着她的目光追溯到隔壁邻居,了然她的同伴,哑着点点头。

 

果然,我还是没办法轻易跟我妈开口。

 

 

 

8.

 

我妈傍晚离开后,我坐在阳台的吊椅上发呆,直到夜深,才点燃第一支烟。

 

目光游离到朴综星尘封已久的房间,被窗帘遮挡得若隐若现的那架施坦威在月光下泛着模糊的光,我拼命地回想高中时他弹琴的样子。他的侧脸有好看的钝角,认真时偶尔会皱眉,总戴着细框眼镜。

 

怎么那个时候没有喜欢上他呢?

 

成为夫妻后,和他一起看看音乐剧,逛艺术展,泡在家居馆挑最契合我俩温度的碗碟,自驾旅行时默契地用相机互相偷拍,在厨房呆上一下午钻研大师配方烤牛排,旅行时最爱为对方挑挑选选各种香水... ...

 

我好像是在这样的时刻爱上他的,但回想时,也突然犹如被冷水劈头盖脸一顿淋而觉得悲哀。

 

他的温柔是基于教养,陪伴和笑容是源于礼数,我为自己沉浸在这些普通夫妇的日常生活而感到悲悯,思绪万千却又突然滞涩起来。

 

突然间背后响起几声钝钝的敲门声,我警觉地一缩,思考小区的安保工作一向做得不错又放松了些,但在亮起的屏幕,指尖还是停留在了通讯录里朴综星的名字上。

 

“谁?”

 

“我。”

 

我抖落手里的烟灰,长舒了一口气,“进来吧,吓死我了刚刚。”

 

朴综星略显疲态地问我怎么今天没回家,我反问他不是天天都不回家吗,他语塞。

 

我们沉默了很久,他突然开口,“你跟妈妈说了吗?”

 

“说什么?”

 

“你想离婚。”他转动几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抬头注视着窝在吊椅上的我。

 

“说了。”我撒谎。

 

我无从得知朴综星是因为我夜不归宿来找我,还是因为他担心我先跟长辈开口我们的婚姻有裂痕才来找我的,但无论哪一种,我都觉得不自在。

 

意料之外的,重逢比想象中更自然,没有所谓的剑拔弩张,一切都显得很平淡。他后来出差大半个月,回家也没跟我正面碰上过,可能还得归功于他也逃避现实跑去住公司了吧。

 

我叫了他的名字,他回过神来应答,我问他,如果没有我,有没有想过会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他却说没有,说一直觉得我很好。我翻了个身,有些无语,心想回光返照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知道从我的房间,看你是什么感觉吗?”我转身看了看坐在我床边的他,“很近,但是很远。”

 

“阿姨来跟我说,‘宝贝,和我们成为一家人吧’的那天晚上,我听见你摔门,也看你抽了一晚上烟。”我扬了扬指尖燃烧的烟,一点猩红霎时间在黑夜烫出锯齿形的伤口,“现在我们交换了。”

 

朴综星眼眶发红,我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很久,真漂亮啊,

 

“你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从来没觉得幸福吗?”他抓住我准备点烟的右手手腕,“还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怎么,允许你妥协结婚时抽烟,不允许我盘算离婚时抽烟?”

 

“我不想离婚。”他声带发涩,“不想。”

 

“就算你爱别人,你过去有遗憾,我也不想跟你离婚。”

 

朴综星声音有些颤抖,我的逻辑也随之共振起来,皱着眉头问道,“我爱别人?”

 

“你的日记,阿姨收拾阁楼杂物时不小心看到了。”他像只受伤的小猫。

 

 

 

9.

 

谁年轻的时候不追星,不在日记本上写上两句,“要是不能嫁给他,我该怎么办啊?”

 

“这么说,你不是真想嫁给某个人?”

 

“我说真的,我都不记得你说的是哪谁了,我偶像换了那么多,你这让我很难办。”

 

“所以其实跟我结婚还不错吧?”朴综星像个等待被表扬的小孩,高高地扬起了头,得意地笑了两声。

 

“是挺不错的,”我哈哈笑了笑,“但是我早就做好了让你追求自己的幸福的准备。”

 

我再清楚不过,他尊敬我爸,也愿意为了上一辈的约定牺牲点什么,可我不是自私的人,如果说和朴综星结婚是完成一种使命,那么总有交接的一天。

 

“朴综星,你那天晚上在想什么呢?”

 

“是无法坦然接受人生被安排却又不得不妥协,还是思考三个月前买的耳环该不该送出手?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那天取保险柜的资料时,不小心发现了你以前买的戴比尔斯。”

 

太好了,我想,终于把憋了好久的话一吐为快。

 

“其实我本来没想跟你结婚的,虽然我承认你确实是不错的结婚对象,但这不是我非要跟你结婚的理由。”我双臂环抱着膝盖,“可是你为什么,要跪在我妈面前说那些屁话。”

 

“你大二谈的女友前些天还来祝我们新婚快乐,我记得你的第一次打耳洞就是她陪你去的,我知道她对你很特别,所以我想...”

 

我偏着头,试图从纱质窗帘的朦胧中窥探他的脸上是否出现了我预想中的如释重负。

 

“你想什么?”朴综星忍住怒气,“想撮合我们啊?你挺大度,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沈载伦碰上你喝酒那次,你怎么不宽容地忍忍,大度地跟他说我们感情很好?”

 

“你知道你之前每次跟我开这种玩笑,我都觉得荒谬,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过吗?可是有一天,我从我的朋友口中确信你要跟我离婚,我觉得好笑的是我自己。”他从口袋里掏出装耳环的白色盒子,“会因为我忘记预定你想吃的蛋糕跟我提离婚,却不敢直接问我戴比尔斯是买来送给谁的?”

 

“送给谁的?”我顺着他问道。

 

“送给你的。”

“你第一次打耳洞,我陪叔叔挑了一对昂贵的耳环,结果叔叔有事提前先走,当晚就出意外了。我原来一直不敢跟你提这事儿,怕你想起又觉得痛苦,所以打算熬到今年你生日再告诉你。”

 

我低头笑了笑,眼泪突然侵蚀眼眶,轻轻一眨,就急促地滚落,“我爸真大方,好舍得哦。”

 

朴综星蹲在在木板上,左手环住我的肩,右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将我紧紧地锢在他怀抱里。

 

“我不是妥协才打算和你结婚的。”

 

“我特别后悔,如果那天我是跟叔叔一起走出skp,会不会没有意外发生?我一直对你心存好感,在叔叔离开后也确实想陪在你身边,想照顾你,但不是我妈那种方式。我生气不是因为你以为的‘人生被安排’,而是我了然你那段时间心情复杂,不想他们这么着急地加重你的负担。”

 

“更何况,你的人生,应该你做决定。”

 

刹那间,平日里我沉稳的丈夫鼻音重得吓人,他环抱我的力度很大,像是怕我溜走似的。他穿着大学时最爱穿的卫衣,少年气息扑面而来,我想起无数个周末回家时,他走在我前面帮忙拖行李箱的画面。

 

 

 

10.

 

我摸了摸朴综星的脸,隐约有些润,我心沉了大半,软得一塌糊涂。

 

他说他在开车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话,却生怕我不见他,只好关了灯先狩猎在他的房间里,斟酌再三才输了密码进我家,准备敲我的房门。

 

“我发觉爱你,是一件循序渐进的事情,你太可爱,所以我一度认为任何人爱上你都不足为奇。我又特别幸运,成为了你的丈夫。上次跟朴成训见面时,他问我领带是什么品牌的,看起来质感很好。你不知道我有多狡猾,明明知道,却装作茫然地说,‘不知道,我老婆挑的。’”

 

“还有我冬天的穿搭和香水,你甚至会按照我出差的城市搭配,就像去西雅图时你会分装几毫升Diptyque的影中水,你说回到故乡就应该和雨后的气息融为一体。天啊,我无数次感谢你能成为我的邻居,在步入适婚年龄后同意和我结婚。”

 

“沈载伦说老婆生气了应该要哄的,但是我说他一个婚都没结的人,怎么懂已婚夫妻的想法。况且我回想过去,你其实谈离婚也不止一次,所以我生怕我回家呆着让你看着眼烦。只好每天加完班回家,去你房间看看你,又在客房睡到你起床之前赶忙离开。”

 

“平日里我总是忽略表达,不是把‘我爱你’时刻挂在嘴边的人,但我格外注重各种节日和纪念日,我一度觉得你也是,我们在这方面很契合。你会提前挑好漂亮的裙子,会在出门前帮我整理领带,你不知道你认真的时候眉头和嘴角老是皱皱巴巴的,我好几次想伸手捏捏你的脸颊,又怕吓着你,只好作罢。”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早点告诉你耳环的事情,你会不会就不会想离婚的事情了。”

 

“其实我特别蠢,我以为你慢慢会明白我对你有多上心,却忽略了你是一个想法特别多的小孩,我性格也有些固执,你说要跟我就到这里时,我其实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佯装无所谓地跟你说,‘我尊重你’。我真是个疯子。”

 

“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所以你很幼稚也很笨,因为你从来没想过,我追求的幸福只是,你在我身边。”

 

我们在黑夜里眺望远山,眺望对方的房间,直至跌入互相凝望的视线里,用一种只有彼此懂得的语言细细描绘出一首晦涩的诗来,杂糅的情绪被瞬间化解开来,融入这条曾经以为波涛汹涌的,窗与窗之间的无声海。

 

降温的郊区依靠干燥的风中和濡湿热烈的感情,云和月依偎在灰黑色的画布上,心跳藏在胸腔里,以一种更为宏大的模式为这静谧的一切伴奏。

 

朴综星抚摸着我右耳上只剩一点的第六个耳洞,我说好像已经愈合了,他说对哦。

 

我们盘腿坐在阳台上,我装无奈地抱怨怎么又和他变得一样了,他说他应该也去打一个,然后让它慢慢愈合,就像我一样。

 

“有病吧你?”我笑着说,手被他攥得紧紧,却无意挣脱开。

 

“才知道?”

 

“其实我没跟我妈说。”

 

“猜到了。”

 

后来我把那颗黑色星形耳钉放在了收纳盒里,和我愈合的伤口一同被崭新的生活覆盖,直至被淡忘。

 

几个月后,朴综星生日当晚被几个好友灌了不少酒,走到长廊吹风时我凑在他怀里问他刚刚许了什么愿望,他说希望我比他幸福。

 

在四月的春夜,餐厅长廊不断有人往来,朴综星眼神湿润地讨要一个属于寿星的吻,我就站在他面前,因为顷刻之间漫溢的爱意,内心倏然变得完整起来。

 

假想的放弃与成全,后知后觉的爱,愈合的小伤口,被搁置的第六颗耳钉,这些构成了完整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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