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月夜

💭

朴综星|生锈

*全文9k+

*破镜重圆

*写的时候在听:孙燕姿的‘漩涡’/蔡健雅的‘谁’

 

 

 

00.

 

从不说

 

 我爱你

 

 那么多

 

 

 

01.

 

凌晨三点,朋友突然发信息问我,如果我发现她前男友闪恋又闪分,我会不会跟她提这一茬。

 

我窝在床的一角,回忆起她寥寥可数的几位前任,抛下一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也不清楚。”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反复跳跃,想来她也不是爱的死去活来还要吃回头草的那类人,我只好直截了当地戳穿她,“所以是谁?”

 

“嗯?”她的缓兵之计是用语气词搪塞我。

 

“我的哪个前男友?”我有些好笑地问道。

 

行,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不就是朴综星。

 

所以是和谁,什么时候的事,在一起多久了,为什么分手。

 

这种时刻我意外发现自己还挺有求知欲,不过我向来铭记‘不要在夜间做决定’,只好自然地用‘算了 我不想知道’进行转场。

 

坐起身后,我摸亮床头的台灯,瞥了一眼视线左下角,两个小黑猫摆件并排坐在面霜背后,喃喃道,“他走的时候怎么没把你俩带走,怪烦人的。”

 

朴综星讨厌我是应该的,我昨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负三楼停车场转角时,很笃定这一想法。

 

我没有理由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也是应该的。

 

深呼吸十几秒后,我突然开始在脑海路描摹起他当时经过的样子。

 

身形没什么变化,可能肩宽了些,早些时候他就立下志愿说得去练肩,现在看来小有成效。头发全梳上去,不是顺毛也不是偏分,成熟很多,要是想薅一把他的头发应该也算难事了。

 

感觉他这几年过得不算轻松,即便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

 

但其实我不怎么会构想我们的再见,可能早些时候有过,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会装酷,会无视,会尽力抹掉过去,但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

 

现在比较想躲,所以庆幸他并未看见我。

 

后来直到搭乘电梯到负一楼超市,我仍旧有些恍惚,好在备忘录有我的购物清单,也算为自己的失神扳回一局。

 

“我还好,你是不是有点失望。”我跟好友撒谎道,虽然不知道她信我的概率有几成,但话得这么撂下。

 

她回复说,“那就好,还以为他对你很特别。”

 

“早点睡吧。”互道晚安后,我走出房间倒了杯水喝,在客厅坐了几分钟,熄灭了香薰蜡烛,合格地完成了我的睡前流程。

 

 

 

02.

 

 今年C市的十月比往年更凉爽一些,步行十几分钟才感觉后背微微发热,于是转而将羊毛开衫搭在小臂上。

 

大概在沈载伦的摄影工作室呆了快三个小时,消耗掉他两杯咖啡,我才舍得挪屁股跟他说摄影展的事情要不明天再继续探讨。

 

沈载伦曲起指节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顺便抬抬镜框,与我视线齐平,“你着急走什么?”

 

我双臂抱在胸前,“沈老师,三个小时连个屁都讨论不出来,我怎么不走。而且,不做你这单,我还有别的展子要操心好吗?”

 

说真的,刚开始还好,聊了半个小时之后发现这人总是有意无意岔开话题,跟工作相关的正事一点不提。所以现在看来,念在旧交情愿意跟他周旋三个小时的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正巧此时接到顺丰速运的电话,提醒我有一个到付的快递需要签收,我玩味地摇摇手机跟沈载伦说,“先走一步。”看他表情有些复杂,我接着打趣,“你没憋好屁,我看出来了,但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谁他妈要找你借钱啊,”他左手抵在额前,闭着眼叹了口气,“一起吃个饭吧。”

 

我又气又笑地盯着他,3秒之后,“你想吃饭可以直说,这么大动干戈只会让我以为你想追我。”

 

“... ...你梦点好的行不行?”

 

“咱俩谁看不上谁还不一定呢。”我回怼,“行啊,吃饭就吃饭,我没开车,坐你车哈。”

 

“也不坐我车。”

 

“你是限号,维修还是想喝酒?”

 

“坐朴综星的车。”

 

说不上来沉默了多久,但我觉得我的脸色应该不怎么好,所以沈载伦也没说话。他起身摆弄了几下相机,接着静悄悄地锁在柜子里,大概是怕我发疯砸了他的徕卡。

 

不过我不是那种粗鲁的人,主要也不是粗不粗鲁的问题,是因为砸了没钱赔。

 

基于沉默,我的目光躲闪至窗外,开始强迫自己回忆冰箱冷藏室里还有没有菠菜,门口到的另一个快递是假睫毛还是九块九3个的抓夹。

 

总之,总之不要再想跟朴综星有关的事情就好。

 

事实证明,这一招见效很快,我的逃避被大脑合理化地接受,心情轻了不少。不过我想也有部分成就源自于我的‘摸爬滚打’经验,至少,左耳进右耳出这事儿我已经习惯了。

 

所以习惯久了,很多事就表现得‘浑然天成’。

 

 

 

03.

 

最后我们也没坐上朴综星的车,他打电话和沈载伦说他车发生了擦刮,刚开去4s店了。沈载伦问他怎么过去,朴综星料想到我在,沉默几秒说到时候再跟他解释。

 

而有时候生活其实是很残忍的,它让我高看自己太多。

 

所以当初大学朋友们频繁提及‘某个人’时,我巧妙地从言语的侧影里挣脱,以为已经说服自己不在乎他了。但真到碰面时,眼神和呼吸又会灼伤我伪装的体面。

 

我讨厌坦白自己是一个容易嫉妒的人。

 

特别是我发现他身边确实有人。

 

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的瞬间,我突然后悔自己逞强,非要犟这一回,非要笑着问他怎么不介绍一下女伴。

 

朴综星面无表情地问,“需要吗?”

 

怎么不需要,你不介绍我怎么知道这是你前女友还是现女友?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大拇指的指甲都要把食指掐出一道沟壑。这人有病吧,语气冲成这样,我想。

 

还没来得及等我开口,他倒是自然地接上,“前女友。”

 

哦,原来和我是同一种身份。

 

席间有位打了多年圆场的朋友笑眯眯地起身,说刚刚在停车场看见朴综星和这位女士聊得热火朝天,于是自作主张邀请她一起参加同学聚会。

 

“你怎么不早跟我们说一声可以带家属啊?”我朝他一笑。

 

朴综星莫名其妙抢答,“你有吗你就带。”

 

我突然很后悔前些天看见他时没冲上去先给他两脚,毕竟现在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我大打出手,只好也学他犯贱,“前男友确实有啊,那不随便带的事。”

 

不过,没动脑子说出口的话确实很容易被反将一军,我回想才意识到,这不就搁我对面坐着吗?

 

等于说我还是输了。

 

聚会的后半场我闷声不响地喝了大半瓶安东尼天娜,想起家里两个讨人厌的黑猫摆件,愤懑不平地抬眼,却正好和朴综星的眼神接轨。他垂下眼皮躲开,曲起指节叩了叩桌面,五秒钟后身旁的女伴起身,和他一起推开了包间门。

 

回来时只剩朴综星一个人。

 

我突然觉得很不凑巧,因为酒劲恰好在这个时候上来,眼底氤氲一片。而我只是看着他,嫉妒和回忆就突然作祟,让我整个人变得很拧巴,想哭,想梆梆给他几拳。

 

内心堤坝崩塌的瞬间,过去和现在却粘连在一起,没有任何预兆地促使我疯狂地想要埋葬我和朴综星的集合。

 

于是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要清空关于他的一切。

 

 

 

04.

 

相爱的时候总是很难构想分开的理由,分开之后又时常把这个人从记忆里抽取出来,细致入微地描述,试图让自己心悦诚服地接受‘敢提到就是放下’这一悖论。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忘记,或者说,是最难以忘记,因为他只会出现在记忆的边缘线上,像平白无故的搁浅,裸露得相当赤诚。

 

朴综星站在我家门口,踌躇着。我拉开鞋柜,找了双一次性拖鞋扔地上,示意他自己换,然后摸着黑在我房间乱薅一通,抓住那两只小黑猫摆件,又快步走回门厅,硬塞进他手里,“好了,你走吧。”

 

“你怎么还是这样?”他把玩着摆件。

 

“我怎样?”意识到呼吸间充斥着红酒味,我往后退了两步。

 

我以为他要大刀阔斧地谈论我性格的弊端,不料他干巴巴冒出一句,“你怎么回家还是不开灯。”

 

靠,我舔了舔嘴唇,大脑一片空白,很想提高分贝问他,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们恋爱时,我也不爱在晚上开灯,以至于有一次在客厅摔倒,膝盖被划拉一道口子,现在还有道浅灰色的伤痕。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痛。

 

习惯了,我说。

 

他把摆件放回我的茶几,顺势坐在沙发上,“什么都可以习惯的话,那为什么要把它还给我。”

 

“你总是很奇怪,一意孤行,最喜欢自己做完所有决定,再告知我必须接受你定义的结果。”

 

那要我怎么说?

 

我讨厌朴综星表演吉他时台下如同浪涌般的欢呼声和掌声,讨厌周遭爱慕的眼光像燎原之火。我讨厌他身上的香味被莫名其妙的气味重叠,讨厌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成为感情的白噪音。我讨厌他温柔的笑和细致入微的关照,讨厌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属于我的综星是多么好的人。

 

可是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爱他,我变得敏感脆弱,就像洒在雪地上的盐,只要被忽视一眼,顿时在原野上销声匿迹,只剩下咸的独白,和眼泪一样的,让我觉得可耻的产物。

 

恰逢那时候我遭受重大考试的失败,在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嫉妒着和朴综星正常交往的优秀女性的同时,残忍地接纳他的灿烂,演出由衷地赞叹他被人簇拥时我的幸福,任由割裂感吞噬我的神经。

 

所以我们分手了,比起讨厌朴综星,我更讨厌让嫉妒郁结在瓶颈的自己。

 

 

 

05.

 

校庆那天中午十二点,我踩着高跟刚在校门口登记完,好友就着急忙慌地塞给我一沓资料,说让我自己骑个共享单车去小礼堂集合。

 

我说那你干嘛去,她边跑边回头,说去南门取个闪送。我低头看了眼短裙,抬头就看见朴综星的车停我面前。

 

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问。朴综星见我愣在原地,没打算上他的车,松了安全带,绕过车头,自顾自地接过我手里的资料,“我不是冒出来的。”他又看了我一眼,“你走不走。”

 

我‘哦’了一声,倒是很自然地把自己塞进他的副驾驶,轻车熟路地拉下镜子检查妆容。

 

从东门到小礼堂这条路,我和朴综星走了四年,又时隔四年故地重游,五味杂陈是我应得的。我将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到右窗外,回忆着当初坐在他S1000RR后座上赶去小礼堂排练的日子,好像风比现在要小一些,我们比现在的距离要近一些。

 

“你摩托车呢?”我没回头,大概知道提这个不是很合适。

 

“送表弟了。”朴综星说。“因为看见它就会想起你。”

 

我语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平静地在前女友的面前说出这么容易让人心里起涟漪的话。

 

朴综星停好车后,我俩沉默着并肩走,碰上系主任刚打完电话,站在门口朝我俩挥手,她笑眯眯地说,“看见你俩走一块儿,我就开心。”

 

我长呼一口气,硬扯出一个笑容回应,“看见您我也开心!”恰巧身侧一辆车并未减速驶过,朴综星把住我的左肩,顺势往他身边带,眼神却对上系主任,笑盈盈地,“您怎么还是这么年轻,一点没变样。”

 

感情原来是这么难处理的东西啊,我想。

 

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和大部分人宣布我和朴综星已经分手的事实,但面对余下的一小部分人时,我和他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性遗忘。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不太对,它储存着我们的仲夏夜之梦,都不忍心解剖。

 

以至于落座时,我和朴综星默契地坐在一起,他在等待的间隙还去甜品台拿了两个纸杯蛋糕,一瓶苏打水,递给我后又自然地接过我的包,放在他大腿上,“你先吃,包等会给你。”

 

是一种很闷湿的对话和习惯。

 

昔日情景重现,我不得不揣摩,他究竟是和我一样也想演回忆的情景剧,还是,只是怕奶油掉在我的包上。

 

 

 

06.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朴综星,你车修好了吗。他把玩着我包的链条,摇摇头说还在4s店,要补漆。我又问,怎么撞上的。

 

他侧过头,不知道沉默的时间是用于等待还是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前女友撞的,你见过的。

 

其实不用说后半句,我才不关心我见没见过,只觉得他在我做梦的时候讲这种话是给我添堵。我点点头,说行吧,你前女友脾气挺冲。他轻轻笑了笑,只透露出一些鼻息的声响,饶有深意地说确实哈。

 

其实我想问的还有很多,但终止于想起他总是不介怀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前女友这件事。

 

把包给我吧,我伸手拉扯两下链条,但朴综星没有让步的意思,“放我这儿会怎样。”

 

我回呛说怕你给我偷了,他说,那赔你两个。

 

行,我给你记下了,你偷吧。我瞪他一眼说。

 

我低头玩手机时,好友恰巧发来信息问我怎么和朴综星坐一块去了,我说他死缠烂打的,她说未必是这样。

 

好吧,确实不是,就是顺水推舟。我无奈道。

 

“你俩不会要复合了吧?我们刚刚在后面都看见了。”

 

“‘我们’是谁?”

 

“你的五六个大学同学。”

 

“谁要跟他复合。”

 

心情乱成一团,我无心听校长在台上发表讲话,只好一遍一遍地转动食指上的戒指转移注意力。

 

小礼堂也不算是我觉得愉悦的场所,当初也是在这里,萌生了坚定要和朴综星分手的念头。不过那时候他在台上,我在台下,现在我们却像无事发生一样平和地坐在一起,只字不谈过去的腥风血雨。

 

我倒是认为我已经成长很多,至少再看见他时,不会认为他的成就会对我的自我价值构成威胁,也能坦然接受‘我也很不错’这一事实。

 

想起上周跟好友出门喝茶,她语重心长地说我变了不少,我问她哪变了,不还是你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跟你碰面吗?

 

哎呀,不是说这个,她摆摆手。“你不是在做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事情吗,感觉工作让你整个人看起来很有魅力。”我惊呼,你有病吧,你别帮资本家pua社畜。

 

她翻个白眼,跟你说不到一块去,自己理解吧。

 

所以其实和朴综星分开是应该的,也是最好的。

 

我的旅程需要自我治愈,需要留时间挣扎着向上,呆在他身边只会让我一边幸福一边痛苦,而痛苦吞噬幸福时又很残忍,像要让我分裂出多重人格,被迫和我最讨厌的人共用同一具身体。

 

对,分开是正确的,我重申一次。

 

可是为什么看着他的侧脸时,还是会觉得心酸。

 

 

 

07.

 

我不知道朴综星从哪找到一个正方形的碗。

 

我们一行人久违地坐在食堂吃饭,朴综星很贴心地给所有人打了饭,唯独留给我一碗正方形的饭。我抬头看他,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不是喜欢从角上开始吃饭吗,顺手指了指我碗的另一角,“这边放菜,另外一边吃饭,这样不会‘污染’你的白米饭。”

 

拜托,我皱眉盯着他,在场谁不知道咱俩已经分手了,你现在演的是哪出啊?至少我用眼神传达出了这个意思,我觉得他是明白的。

 

用餐时间我被众人的眼神挠得如坐针毡,罪魁祸首却泰然自若地享用他的干锅鸡。大家散场时也减少了寒暄环节,像是故意有事要提前走一样拙劣地离开了。

 

我压低声说,“朴综星,你干的好事。”

 

他笑了笑,拿手肘碰碰我,“不用谢,共犯。”

 

为了消食,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朝着操场的方向走去,大概有十分钟的中场休息,他突然开口说,“你以前在这里唱歌,大家都唱苦情歌,唯独你唱蔡健雅的‘谁’。”

 

“我好像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你的。”

 

“你不是因为我漂亮才喜欢我的吗?”

 

“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这没什么好遮掩的,我喜欢你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当时看起来有点像黄宗泽。”

 

“所以不是我也没关系,要是还有人长得像黄宗泽你也会喜欢?”

 

“也不一定。没发生过的事情,哪里说得准,说不定我已经不喜欢那种类型了。”

 

朴综星一把拉下我的手臂,将我拖到操场上坐着,有两盏灯坏掉来不及维修,整个操场看起来一明一暗,他的表情被一点灰色笼罩,“那你现在喜欢什么类型。”

 

我哑然,像小偷一样藏起我的答案。

 

我打着哈哈问他干嘛在意这个,他也错开眼神说,好奇而已,要是分开之后我眼光变低,他会替我不值。

 

你不恨我吗,我问。

 

“为什么要恨你,”他‘啊’了一声,继续道,“不过倒是讨厌过你一阵,想恨你,但恨不起来。”

 

“你对我来说太特别了,没理由恨你。而且我好像能理解你。”

 

“理解我什么?”我问。

 

“理解你离开的原因。”

 

朴综星说完后,我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干嘛要理解我啊,有病。

 

人生总是充满巧合,我俩坐在操场上发呆,发的什么呆不知道,可能在猜想对方现在的心情,也可能只是在等待时间慢慢流逝,弥补上刚刚的留白。

 

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唱歌,朴综星问我,“是你在唱吗?我有点恍惚。”

 

我说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去哪里唱。

 

仔细听来,才懂他口中的‘恍惚’是什么意思。

 

 

谁让我感觉他最了解我,

 

眼神交错话都不用说,

 

就抱紧我让我感受,

 

他多爱我。

 

 

 

08.

 

半个月后,朴综星车修好的那天,他发来消息说顺路接我去沈载伦的生日聚会,我说我还没下班,他说没事,正好有点事,忙完了接我。

 

大约两个小时,彼时天黑了大半,我磨磨蹭蹭往楼下走,朴综星的车停在路边,他坐在驾驶室抽烟,我没打招呼就拉开车门,往他副驾驶钻。

 

他低头看了眼我的脚后跟,把烟换到左手,搁在窗口,侧过身,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你们上班不能穿平底鞋吗?”我接过后打开,换上,朝他笑笑,“怎么注意到的。”

 

“校庆那天,你贴了创口贴。”朴综星说,“你来不及回家,所以今天也会穿着高跟鞋去参加聚会。”

 

系上安全带后,我突发奇想,开口问他前女友为什么要撞他,他说为了复合。

 

那为什么分手。我追问。

 

朴综星有些无奈,问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不合适。

 

我又想问那干嘛在一起,但鉴于他的前半句话,我吞回肚子里。他看了我一眼说,“行了,骗你的,没在一起。”

 

“我假装她男友,陪同参加了她前男友的婚礼,碰巧遇见你朋友了。车是她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上的,聚会那天她说开她车送我,就这样。”

 

我‘哦哦’一声,说好像我的性格哦,朴综星问哪里像了。我说,你要是结婚,我也会租个男友闪亮登场的。他打断我说,我结婚不会邀请你的。

 

“那确实,”我点点头,“是你的性格。”

 

驶过两个红绿灯,电台广播恰好进行整点播报,深秋的七点拉开了黑夜的序幕,使我能清晰感知到仪表盘上的灯光正在朴综星的镜片上跳跃这件事。

 

在穿过闹市区后的第12分钟,他停在路边,松开安全带,刚打开车门却被我一把拉住。

 

朴综星偏头问我怎么了,我说坐一会,7点25再上去。他也不问为什么,只蹦出一个‘好’字,随后关上了车门。

 

重新点火之后,我摇下车窗,窗外冷风飕飕的,我无奈之下被偷袭,打了两个喷嚏,朴综星敲敲我脑门问,你现在是想要我心疼你吗?

 

我眨着眼睛,眼泪应激落下,然后朝他尴尬地笑笑,“你想心疼就心疼吧。”

 

朴综星不作声,想从他那一侧的按键控制我的车窗,我伸手抵住玻璃说等会儿。随后从口袋里摸了包烟,顺便用了他车里的火机,递给他一支后问道,“陪一支?”

 

他狐疑地看着我,但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近,乖巧地等待我给他点烟。我俩靠在椅背上,他嫌我的烟味道太甜,我说你没尝出来香蕉味吗,他说没有。

 

朴综星这么一说,我突然也觉得有点没劲,跟他嚷嚷说Africa应该做成中支,这样裹烟草好松,抽一口里半口都是空气。他灭掉后点燃自己的烟,抽了半支,我问,“你喜欢这个吗?”他顺势递给我,我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猛抽了一口。

 

你还能喜欢我吗,他问。

 

 

 

09.

 

我倒也不是被吓到了,成年人收到表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只是,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所以才会打开车门,自顾自地往酒店大堂冲,任由朴综星一边追一边叫我的名字。我想拿出手机看看沈载伦定的餐厅是在几楼,却发现手机压根儿不在我手里,我只好站定,喘着大气等待朴综星的追捕行动。

 

如同多年前分手那天。

 

当时朴综星从小礼堂冲出来,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我在前面狂奔,他在后面骑着自行车追,我跑到大门口才发现我学生证还在他包里,又只得灰溜溜地等待他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审问。

 

怎么这么多年,我俩还是这样。

 

他揪着我背后衣领,像拎猫的后脖颈一样,我说你放手,丢不丢人。他被我气笑说,你也觉得丢人啊?但还是乖乖松开手,趁机帮我把皱巴巴的领子整理好了。

 

电梯间里只有我和朴综星,我清了清嗓,说我不知道。他问不知道什么。

 

“喜欢你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很可怜,因为变得很容易嫉妒别人。”我坦白我过去太渴望他只属于我,但这种占有欲对于原本的我来说,其实挺折磨人的。

 

我总是稀里糊涂地冒出很多疑问,产生很多兴趣,但又时常半途而废,所以很难总结出我的价值。和朴综星分开后的头两个月,我如释重负,感觉世界都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因而无比庆幸自己做了所谓对的决定。

 

但其实回头看,那是一种逃避后生出的假象,不过为了逃避,我确实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见面倒也不觉得内疚,见面之后开诚布公地谈论时,反而无地自容。

 

“我们不是分手之后,谁都没有再联系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我以为你提的分手是开玩笑,毕竟你笑着跟我说‘分手吧’之后,让我帮你取回学生证,那天晚上还是我骑车送你回的宿舍。”

 

确实是,我差点也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分开后一周我就离校了,除了拍毕业照那天回过一次,凑巧朴综星那段时间摔骨折在家修养,不然和他碰面还挺容易发生口角的。后来我去外地工作,去年才调回C市,朴综星好像也是才回来,总之,还挺巧的。

 

“好像那个时候我也挺傲气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所以即便觉得不舍,也要硬撑脸面说,‘我已经不在意了’。”朴综星靠在墙上,眼神紧锁显示屏上跳跃的红色数字。

 

我想来那时候周遭的恋爱其实经不起推敲。

 

有人分享和初恋复合的故事,但不过是和crush对象没了下文,又正好和过去的恋人再建起了联系,倒也不是多梦幻的结合。有人头一天没要到心动嘉宾的微信,第二天却在地铁站内一见钟情了另一位,顺水推舟确立了关系,这又算哪门子‘命运般的缘分’。

 

因为这些感情里的林林总总,我臆断我和朴综星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他大可以继续享受他璀璨的、众星捧月般的大学生活,而我则退出嫉妒的世界。

 

 

 

10.

 

人要和自己的嫉妒和解,其实是一件很陡峭的事情。

 

我一边扒拉着碗里的芦笋,一边想着。尽管我已经不再受嫉妒的委屈,但通过别的成就来提高自我认同感,这一过程的艰辛其实很难言说。

 

朴综星在我旁边剥虾,趁着和大家聊天的间隙将碗和我互换,获得一碗虾肉后,我悄悄伸手拍拍他的膝盖,以示感谢。他擦手的动作停顿一下,嘴角轻轻漾着笑意。

 

酒过三巡,我探头探脑的模样引起来寿星的注意,沈载伦问我鬼鬼祟祟看什么呢,我说你生日没蛋糕吗?他呆呆地说,哦,下午拍摄,忘棚里了。

 

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无聊地把盘子里的牛肉用筷子戳得稀烂。朴综星问我干什么呢,我说给你做牛肉粥呢,你想不想吃。他蹙眉看着我,又叫服务员送来了杯椰汁。

 

椰汁解酒吗?我边喝边问。朴综星摇头说,不知道,但能治你的多动症。

 

我只是想吃蛋糕而已,吃蛋糕是什么罪吗?生日不吃蛋糕是犯法的,应该把沈载伦抓进去,买完蛋糕再放他出来。我稀里糊涂乱输一通。

 

后来我喝得醉醺醺的,被朴综星一把扛在肩上塞进了驾驶室,而他为了开车滴酒未沾。不过朴综星酒量不怎么好,确实还不如我上场。

 

到家楼下时,我还装睡不肯起,蜷缩在他的车里。朴综星问我又在耍什么花招,我装听不见,他又问我,“你是不是想我留下?”

 

车内播放着SZA的Open Arms,我很喜欢朴综星品味和我重叠的时候。于是睁开眼跟他说,“不是我想,是孩子想。”

 

“哪里来的孩子?”

 

“茶几上。你没把它们带走。”

“我这个人其实是主张父母的仇恨不要牵扯到下一代的...”

 

朴综星问,“我是不是得把那两个摆件拿回我家?”我厚着脸皮点点头说,“也可以偶尔送我这里照顾。”他点点头说行,随你吧。

 

后来朴综星背着我上楼,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他脖子一口,他‘嘶’了一声问我干嘛,我醋意大发,问他还有没有背过别人,他说没有。

 

你知道其实说实话会让我心碎吧,我问。朴综星笑着说,这就是实话,没心思在你身上撒谎。

 

“你怎么比以前更轻了。”

 

“这也是谎言吧?”

 

“不是。”

 

朴综星,综星,我重复着他的名字,他‘嗯’了一声,我接着‘综星综星’地叫他,他苦涩地问我是不是喝酒都会变这么粘人。

 

我们和好吧。我站在家门口说。

 

“现在是你在撒谎吧?”朴综星放下我之后,提起门口放置已久的蛋糕。

 

“不是啊。”我眼神躲闪开,黑着灯在房间里乱窜。

 

我以为我会很自然地跟他提和好这件事,但直至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才意识到,我其实还是紧张。我站在朴综星面前,就像7年前明明看穿了他要表白的心思,却还是在聚会时演笨蛋一类后知后觉的角色。

 

朴综星把蛋糕放在餐桌上,伸手打开客厅的灯,又被我关上。

 

你要不亲我一下,我一边说一边拿头发蹭他的脸。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把住我的肩,跟我挑明说,你喝多了,明天再说。

 

明天,明天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万一这一次逃跑的是朴综星,万一明天我反悔觉得自己太丢人。

 

我想起我的嫉妒、失败和爱,我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笔画。它们把过去的种种像摁死一只小爬行动物一样轻松地摁进我的水墨画里,让一丁点血红被别的颜料搅烂,隐匿在画布上。

 

我想起我的愚蠢、自以为是和执拗,我人生中最顽固不化的绊脚石。我理解无法宽恕的过错和不可原谅的痛苦,却无法在再重掌人生主导权后坦然让我对朴综星的感情失控。

 

实际上爱是没有任何道理的,它激发了一种飞蛾扑火式的自我牺牲,但人又无法指摘共振时瞬间的欢愉,所以我们不断冲动、下落和沉沦,索性将这一切都变成‘不得不爱’的申告式。

 

我们僵持在黑夜里。我问朴综星,我是不是变了很多。他摇摇头,变了,又好像没有变。我说你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你爱我吗,我问。

 

你觉得呢?朴综星收紧手臂抱紧我。

 

我觉得我们好奇怪,其实是爱的,但却总是剑拔弩张。

 

但要实现‘各自知晓被对方所爱’好像也需要折腾几个来回,直至曾经如同刺刀一般伤害感情的‘嫉妒、骄傲和谎言’,被年岁的时间海淘洗后,在记忆之外生锈。

 

 

 

11.

 

谁让我感觉不需要再躲

 

过去心痛从此被淹没

 

就抱紧我让我感受

 

让我感受他多爱我

 

让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关于题目:

 

“嫉妒、骄傲和谎言” 这些曾经伤害两个人感情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消化。虽然曾经锋利过,但最终只是一把生锈的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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